新加坡國立大學副教授:以文化認同匯聚潮人力量
新加坡國立大學中文系副教授李志賢談潮人文化
以文化認同匯聚潮人力量
“新加坡的潮人善堂發(fā)展得非常好,在政府支持下成為了官方福利體系中重要的組成部分?!弊婕畯V東澄海、出生于新加坡的新加坡國立大學中文系副教授李志賢,多年來專注于研究新加坡的潮人善堂文化。
潮汕人樂施好善的美名遠揚,在多元文化國家新加坡也不例外。自清朝起,一批又一批的潮汕人隨紅頭船“下南洋”謀生,這些先輩在當?shù)芈涞厣耐瑫r,也讓潮汕文化“走出去”,與當?shù)匚幕嗷ヅ鲎步涣餍纬闪霜毺氐男录悠鲁比宋幕?。這其中,潮人善堂文化就是一種特殊的文化現(xiàn)象,并在當?shù)厣鐣l(fā)展中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。
那么,新加坡潮人善堂文化是如何形成和演變的?改革開放40年來,潮人文化在新加坡經(jīng)歷了什么樣的轉型、建構和傳承過程?隨著汕頭和新加坡兩地文化交流日漸頻繁,文化認同又如何推動海內外潮人參與“和美僑鄉(xiāng)”建設?李志賢有著獨特的見解。
文/楊立軒 葉彤 黃敏立 圖/楊立軒
新加坡社團重視潮汕文化傳承
“新加坡是個多元種族的社會,我們必須加強與其他方言群和種族的交流。如果對自己的根都不了解,那么交流又從何談起?”在李志賢的辦公室,密密麻麻的書籍占據(jù)了整整三面墻,其中有不少就是關于潮汕文化的書。
李志賢工作的地點,是位于新加坡肯特崗彎10號的新加坡國立大學。不久前,英國泰晤士高等教育發(fā)布2018年全球大學畢業(yè)生就業(yè)競爭力排行榜,這所世界級頂尖大學位居第10。
多年來,李志賢以這里為鉆研起點,秉承文化尋根與國家認同的理念,處理著學術工作與社會生活中的家鄉(xiāng)、僑團、居留國的互動關系,也見證了新加坡潮人文化的演變和傳承。
“新加坡是一個多元種族國家,華人占70%,潮人又是新加坡華人的第二大群體,所以潮人社團在文化傳承中就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。”李志賢說,新加坡有不少潮人社團,隨著社會不斷發(fā)展,這些社團的社會功能也不斷改變。在新加坡立國之前,潮人社團主要是凝聚潮人,為鄉(xiāng)親爭取福利,做一些公益慈善的事情。而新加坡獨立之后,由于新加坡政府十分高效,無論是福利方面或是慈善方面都做得非常好,社團的功能也因此改變,更主要是如何落實一些政府傳承潮人文化的政策。
在李志賢看來,新加坡在保護和傳承潮汕傳統(tǒng)文化上做得十分不錯。“在新加坡,我們會通過學校、家庭甚至是社團,來推動潮汕傳統(tǒng)習俗、宗教、語言等工作?!彼f,雖然新加坡一度曾提倡華語統(tǒng)一化,即講普通話,但也沒有因此強迫不能講方言。這些年來,新加坡的潮人社團一直不遺余力地推廣潮語,提供平臺讓新加坡潮人尤其是年輕人接觸方言,甚至在一些內部會議上,也是用潮語來溝通,這對于推動潮汕傳統(tǒng)文化起到了積極正面的作用。
改革開放40年來,新加坡和潮汕地區(qū)交往不斷增多,活動范圍更廣,以前更多是海外潮人回家鄉(xiāng)探親,如今增加了不少商業(yè)、教育、文化、宗教等交流活動。近年來,李志賢也積極推動新加坡潮州八邑會館與汕頭大學、潮汕歷史文化研究中心等學術機構的資源共享與學術、文化交流,支持由其參與指導的新加坡潮汕留學生聯(lián)合會在新加坡與潮汕兩地所開展的互助、聯(lián)誼、推介活動,增進了潮汕地區(qū)與新加坡潮人社團之間學術、文化、教育的聯(lián)系。
“這樣的交流活動有利于傳承潮汕文化。”李志賢認為,隨著兩地交流越來越多,新加坡年輕一代潮人有機會接觸到更多的傳統(tǒng)文化,對于他們認識、保留、傳播傳統(tǒng)文化將起到積極正面的作用。
潮人善堂融入新加坡福利體系
說到新加坡的潮汕文化,就不得不提到潮人善堂文化。眾所周知,樂善好施、助人為樂是潮汕人的傳統(tǒng)美德,在新加坡潮人社群中,這種美德得以延續(xù)及傳承。
“善堂”一詞,究其字義,指興辦慈善活動之所需。善堂作為一種文化現(xiàn)象,雖是潮人特有的,但善堂作為一種民間組織在歷史上并非潮汕地區(qū)專屬。據(jù)歷史文獻記載,潮人善堂與流傳廣泛的民間善會有密切的關系。從現(xiàn)存史料追溯,潮汕地區(qū)善堂之鼻祖,應該就是遠在宋代時屬潮郡潮陽邑和平里的鄉(xiāng)民為感念釋大峰的善舉而建的報德堂。
而新加坡最早的潮人善堂則是在1916年農(nóng)歷四月成立,襲用中國潮安縣浮洋鎮(zhèn)大吳鄉(xiāng)的修德善堂養(yǎng)心社為堂名,發(fā)揮大峰祖師積善救人的精神。在接下來的一個世紀里,潮人善堂在新加坡穩(wěn)健發(fā)展、開枝散葉,并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時代的步伐而蛻變、轉型,建立了鞏固的社會基礎,成為新加坡重要的民間信仰與慈善團體。
在李志賢的研究中,新加坡潮人善堂文化是重要的組成部分。李志賢說,新加坡和潮汕地區(qū)的善堂文化有著共同的基礎。同時,兩地善堂所提倡的“善”也是一樣的,都是通過實踐活動去行善。
“中國改革開放以來,新加坡與中國兩地宋大峰祖師信仰圈重新加強了聯(lián)系?!崩钪举t以二戰(zhàn)時特定歷史背景下的產(chǎn)物——新加坡中華善堂藍十救濟總會為例,向記者介紹了新加坡善堂的發(fā)展歷史。藍十成立之時,新加坡正處于日本占領統(tǒng)治之下,經(jīng)濟蕭條、民不聊生,所以成立初期以施棺贈葬、救死扶傷為主的救濟工作為主,二戰(zhàn)后至20世紀80年代則發(fā)展為以賑災為主的社會福利事業(yè),20世紀80年代以后加強對外交流與跨國慈善的活動,20世紀90年代以后積極轉型,拓展現(xiàn)代慈善事業(yè)。
“不同的是,相比潮汕地區(qū)的善堂,新加坡善堂覆蓋面可能更廣,跨越的族群更大?!崩钪举t說,新加坡政府十分重視善堂文化,對善堂非常認可。在政府支持下,善堂如今已成為新加坡政府福利體系中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,很多社區(qū)的醫(yī)療服務、救濟服務甚至是社區(qū)醫(yī)院,政府都是委托善堂來執(zhí)行。
“這也意味著,新加坡善堂的受惠者不僅是華人,也有新加坡人、馬來人、印度人等等,所以覆蓋的范圍更廣?!崩钪举t認為,這種不同,歸根到底并不是受地理環(huán)境的影響,更多的是落實救濟的思維方式不同。
在李志賢看來,善堂這種民間行為被政府認可和支持,對于推動社會福利和國家穩(wěn)定都有正面作用。近年來,新加坡善堂開始呈現(xiàn)區(qū)域化發(fā)展,不少海外潮人到中國建設善堂或舉辦活動,“這種文化回流,能夠加強兩地善堂文化交流,并帶動兩者融入大家庭?!?/p>
海外潮人具有強烈文化認同和血緣認同
歷史上,一批又一批先輩乘坐紅頭船遠渡重洋,過番謀生,并在海外艱苦奮斗落地生根。而改革開放40年來,隨著中國快速發(fā)展,經(jīng)濟社會日新月異,越來越多的商貿和文化交流“回到”中國,海內外華人的聯(lián)系比以往更為緊密。以潮人為例,兩地潮人族群的凝聚力越來越強,一聲“膠己人”往往就能拉近彼此的距離。
那么,新加坡作為一個經(jīng)濟發(fā)達的國家,新加坡潮人接受著優(yōu)質的教育、藝術、時尚等文化熏陶,如何推動他們到中國參與“和美僑鄉(xiāng)”建設?
對此,李志賢有自己的見解。他說,在中國,汕頭是著名僑鄉(xiāng),依僑而立、依僑而興。但事實上,對于像他這些在新加坡出生且從小接受新加坡教育的潮人而言,“僑”的概念已不存在。他對自己身份的認知,就是新加坡華人、新加坡潮人,祖籍在中國。所謂的僑鄉(xiāng),并非自己的僑鄉(xiāng),而是自己的家鄉(xiāng)。
雖然身份認同不一樣,但李志賢坦言,這并不妨礙兩地的交流,畢竟在許多海外潮人心中,依然有著強烈的文化認同和血緣認同。李志賢以自己作為例子,他每年要到汕頭很多次,有時進行學術交流,有時回到家鄉(xiāng)看看,而他的父親目前還有產(chǎn)業(yè)在汕頭澄海,也在家鄉(xiāng)捐資建學校。
“這些密不可分的聯(lián)系,對于凝聚兩地潮人都是很好的條件和環(huán)境。”李志賢認為,以前中國有些地方會打出“僑牌”,以“僑”來吸引海外華人回去。但事實上,在改革開放40年的今天,像他這一代人,“僑”已經(jīng)吸引不了他們回去,因為自己不是“僑”,沒有共鳴。但如果從血緣、文化、商務、教育等方面來說,中國近年來發(fā)展非???,反而能吸引他們回去。而年輕一代有這個機會接觸甚至參與中國目前的發(fā)展,或許能更引起他們的興趣,繼而助力家鄉(xiāng)建設。
“當然,當?shù)匦枰茸龊贸浞值臏蕚?,建設良好的營商環(huán)境,吸引海外潮人回國投資,盡力解決海外潮人生活后顧之憂?!崩钪举t如是說。
數(shù)千年的積淀賦予中華文化強大的生命力、感染力和影響力,潮汕文化雖然屬于其中的一小部分,但是生活在海外的潮人仍然保留和延續(xù)著潮汕傳統(tǒng)文化的元素,并且給自己的居住國打上中國烙印。他們大多情系桑梓、心懷家鄉(xiāng),無論是身份改變,或是時代改變,這些文化認同、血緣認同,在每一名海外潮人心中都不會改變。正如杜甫詩云:“露從今夜白,月是故鄉(xiāng)明”。
█人物簡介
李志賢博士
祖籍廣東澄海,1957年出生于新加坡。新加坡國立大學文學士、文學碩士(歷史學),美國俄亥俄大學高等教育碩士。1998年獲新加坡國立大學哲學博士(歷史學)學位,留校任教至今。
兼任新加坡新躍大學主講師和多個文教機構職位:南洋學會副會長兼《南洋學報》主編,新社副會長,馬來西亞檳城韓江學院華人文化館學術顧問,《檳榔嶼潮州人史綱》研究咨詢顧問,臺灣《中國中古史研究》編委會海外編審,國際潮學研究會學術委員,中國潮汕歷史文化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,中國武則天研究學會理事等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