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忽然從天上潑下。
在小鎮(zhèn)里閑逛的我被這突襲弄得有點措手不及。貼著墻站著,才發(fā)現(xiàn)石灰墻光光的,沒有屋檐擋雨,只好三步并兩步跑回旅店。
黑木大門緊閉,門上方有個半掩的小窗。手伸進去,拉開里面的插銷,推門而入,又是那么養(yǎng)眼的老屋。赭紅色的粗陶磚地,厚重的木制家具,一個老媽媽正坐在那里,眼睛從老花鏡邊看著我,笑著沖我點頭。我穿過大廳,沿著僅容一人的石階上去,樓梯拐彎處放著一個大缸。到了二樓,右邊的是喝咖啡的地方,天花板傾斜,兩把白色的藤椅,愜意地圍繞著白圓桌。我折進自己的房間,圓拱的另一側(cè)是張雙人床。打開黑色的落地木門,推開一層玻璃門,就到了只有一腳寬的陽臺。探頭出去,可以看見綿延地綴滿花草的白墻。
轉(zhuǎn)身躺在大床上,看對面墻上的穿衣鏡,聽屋外淅瀝的雨聲,竟不知不覺睡著了。等被強烈的陽光曬醒時,雨停了。
出去。雪白的墻、雪白的房子,在太陽照射下晃眼。小城只有兩條街,從一頭到另一頭就十分鐘。沿著無人的小巷忽然走進一個開闊的小廣場,一個氣勢不凡的教堂雄踞一側(cè),也是素素凈凈的,從上白到下,高高的角樓上吊了個鐘,掛在天上。教堂的大門緊閉,開門時間已過,很欣賞那種淡定與從容──不會因為游客而改變自己的作息時間。
街上的房門大多緊閉,零星開門的是手工作坊,有一家旅游用品商店,里面裝滿了陶瓷、針線活、用軟木塞做的小裝飾品。一個女孩在電話里聊天,瞥了我一眼就接著說話。在里面轉(zhuǎn)了兩圈,沒看到合意的東西就出了門,見到廢棄的城堡。
爬上城堡最高處向外望去,一望無際的原野盡收眼底,一條河流蜿蜒而過,樹木也是排列成曲線。當初葡萄牙人與摩爾人幾經(jīng)易手,想必哨兵站在瞭望臺的制高點,劍拔弩張。然而時過境遷,此時除了寂靜還是平和,那種過盡千帆皆不是的成熟與篤定。陽光依舊很強,從云間傾瀉而出,筑成一道光瀑。我就那么站著,不知為何腦子里回旋著一首歌:長江流,黃河流,滔滔歲月無盡頭……太陽在不知不覺間西沉。
我沿著城墻從城堡走到城門,坐在護城墻上,此時暮色蒼茫,灰藍的氣韻在空氣間浮動,寬廣寧靜的大地飽含著一種動人的沉靜,此時你如振翅一飛,就會融入那空曠中。
回旅店的時候經(jīng)過一家尚未關(guān)門的店鋪,屋里的燈光明亮,一個帶老花鏡的老頭正在做家具,一個舊式電匣子正咿咿呀呀地說著什么,一個中間已深陷的單人沙發(fā),粗白泥的土墻上掛滿了紅紅綠綠的兒童木椅,粗笨的工具、鐵釘閑散在凹凸不平的石地上。小鎮(zhèn)上掛滿了房子出售的招牌,年輕人都到外地打工,只剩下這些留守的老人和兒童。他做的那些木椅,坑坑洼洼,簡陋粗糙,外國游客是不會買的,小鎮(zhèn)的人又寥寥無幾,商業(yè)市場根本談不上,所作的一切都是自娛,為了證明自己的存在。
時間在小鎮(zhèn)是凝滯的。
我走出去,走到寂靜無人的小道,在幽藍的街燈下,孟薩拉斯的夜如此地寧靜。我的鞋子在石地跶跶地敲擊著,這聲音不久也會消失,就像這位老人。但孟薩拉斯會依舊如此,一天天,一年年。 (摘自加拿大《世界日報》/冰荷 寄自加拿大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