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國僑網(wǎng)消息:中國的改革開放已經(jīng)走入第三十個年頭,對于近年來移居海外的華人來說,他們可被認為是改革開放最直接的受益者。這些人大多通過高考改變自己的命運,通過出國變換自己的人生軌跡。加拿大《星星生活》刊登了旅加華人曹慶學撰寫的回顧文章,或可從華人的角度反映出改革開放的一些側(cè)面。文章摘要如下:
整整三十年前的春天,我開始了大學寒窗苦讀,校園里意氣風發(fā)高唱“再過二十年,我們來相會”的情景,尚歷歷在目。不期一眨眼的功夫,眼下竟屆改革開放三十周年了。置身海外的當年時代寵兒,此時歷數(shù)故國社會的巨大變遷,個人命運的滄海桑田,無不真切體味“三十年河東,三十年河西”的天翻地覆變化。
回顧歷史潮流改道的前波先涌,應該首推高考制度的恢復。我作為頭批“中舉”的一員,撫今追昔,竟恍若隔世,不由地感慨萬分。
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中葉,大陸的全國統(tǒng)考體制,一夕之間被驟起的文革狂瀾席卷,先是“停課鬧革命”,五六年后勉強“開門辦學”,但無甄考、遴選,就單單從工、農(nóng)、兵中“推薦”少數(shù)根正苗紅政治可靠的徑直入學,不論其人的文化程度如何。
這些學員們進校以后亦非傳統(tǒng)的書生一族,而是“天之驕子”,以“主人翁”的姿態(tài),“上大學、管大學、改造大學”。使得那些早已領受過批斗而聲名狼藉的教師們難以適從,戰(zhàn)兢備課,如履薄冰。學制亦相應縮減,強調(diào)“短、平、快”,“早日投身到革命洪流中去”,像五年制的醫(yī)學院三年就搞掂,質(zhì)量水準可想而知。
這種荒唐的招生制,給特權(quán)階層大開了后門之便,上大學變成了人情、權(quán)、錢、色的交易,廣大群眾敢怒不敢言,深惡痛絕。所以在“撥亂反正”伊始,它自然成為首當其沖的改革之的。“糾”此“偏”,既可從根子上拯救瀕于崩潰的國計,又能立馬贏得眾望所歸的民心。
1977年10月21號,收音機廣播了大學恢復考試招生的消息?计诙ㄓ12月9、10日兩天舉行,次年2月放榜,3月初進校。由于考在頭年,雖入學于翌年春,仍還算“七七年級”;該年夏天再招考的秋天入校,是為“七八級”。中國高校史上遂出現(xiàn)了一年之內(nèi)連進兩撥新鮮人的“奇觀”,足以反映出當際求才若渴、時不我待的特殊局面。
值得一提的是,往昔皆是約定以畢業(yè)的年度為學子的屆別,如65屆,即1965年畢業(yè)的,“回顧性”稱謂,惟從此刻起俗成了“前瞻性”叫法,即以進校之時稱呼,故“七七級”等新名詞便帶著點“劃時代”的意味載入了汗青,家喻戶曉至今。
由于這是十二年來頭一回國家聯(lián)考,其間所積壓下的大批才俊散布在城鄉(xiāng)各行各業(yè)、社會的各個角落,所以當時規(guī)定錄取70%自社會青年中,30%自應屆高中生。并有個16字的招生方針:自由報名,嚴格考試,擇優(yōu)錄取,單位推薦。這頭一條就摒除了以各種口實奪人考權(quán)的障礙,取消了“家庭出身”、“個人成份”等資格限制;最末尾方提及原先曾是主宰的那款,顯然意味著主要是當腰的那兩項了,為不拘一格、廣開才路預設了鋪墊。
果然這“一石激起千層浪”,引得無數(shù)英雄英雌競折腰。報名者如云,趕考者如鯽,據(jù)不完全統(tǒng)計,我們山東省有80多萬考生,只錄取一萬;全國則共570多萬參加,而招收僅20余萬,成為了華夏科舉史上競爭最是慘烈的一次大決戰(zhàn)。
由于從布告之日到會試之時,相隔僅僅四十幾天,時間倉促,準備不及,全仗考員們過去的功夫了,臨陣磨槍是不靈光的。那年一共考了政治、數(shù)學、理化、語文四科,英語作為選擇課目,分數(shù)僅供參考,未計入總成績內(nèi)。經(jīng)過激烈鏖戰(zhàn),最終只有4%的佼佼者勝出,相比2008年全國600萬人應試、錄取率為57%的情勢,說它是“百里挑一”一點不為過吧。
這些昂首挺胸、憑真本事跨進大學門檻的幸運兒中,最年輕的15歲,最老的37歲,我校還有“二世同堂”就讀的呢。學生的“成色”亦五花八門,有工人、農(nóng)民、知青、軍警、演員、教師、公社書記、待業(yè)青年等等,不一而足;其中不乏“黑五類”、“臭老九”和“走資派”的子女后代,真的除卻了“唯成分論”長期極左思潮的影響。緣于學生中黨團員甚多,每個班都設立了黨、團支部,也是一大特色;次屆便全年級一個黨支部;到了七九級因黨員鮮見,便不復存在,唯剩團組織了。而從80級開始,停止了自社會青年中招生,學子們就齊刷刷的皆為應屆高中生了。
這批大多飽嘗過世態(tài)炎涼和坎坷艱辛、從社會底層好不容易爬上來的學生,各個方面都顯得成熟、現(xiàn)實,尊師重識,勤奮好學,出奇的用功,“要把四人幫耽誤的青春奪回來”是為流行語。沒有顧盼“奇裝異服”、高跟鞋的,也沒有尋思燙發(fā)、跳舞的,談戀愛的極少,“一心只讀圣賢書”,以至于被80級后的學生們謔為“保守、老土、思想不解放”。但卻給師長們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,被評價為最刻苦求知的一屆,多年后仍津津樂道,稱贊不已,動輒作為新生的效法榜樣。
我那時節(jié)是個工人,還是沾了“家庭中有多個子女的,可以留下一個在本城市工作”政策的光,但我的兩個弟弟次年便雙雙下了鄉(xiāng)。由于我家的門庭不紅,祖父、父母均因成分、出身問題在文革中遭受整肅,“歷史污點”便讓我們與“好事”絕緣,上大學就更沒門了。我當時已經(jīng)工作了三年余,天天扛大包“勞其筋骨”,卻也“苦其心志”了,面對這天賜良機,哪里肯放過,打小就憧憬著像爸媽一樣當大學生的夙愿,終于展露出一線可能實現(xiàn)的曙光。
坦白的說,我的功課底子不孬,縱使輟讀久矣,但稍一溫故,便都知新。這自然得歸功于爹娘的長期教誨,即便在“知識越多越反動”、“白卷英雄”的年代,二老總是耳提面命:本事學了不壓人,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用上了。我便未曾松懈過,凡開的課程不管教多教少,大小通吃;包括“右傾翻案風”中試開的英文課,也都拿得高分,以至于其時在校都有點“走白專道路”的典型之嫌。而那時候是看不到一丁點前途希望的,只不過是不虛度光陰而已,可現(xiàn)在卻大大地慶幸聽了老人言,沒有吃虧在眼前。
那年招考的作法也“異乎尋!保嚎歼^后被通知查體、填寫志向時,生員們根本不知道各自的分數(shù),所以無法按著學校的牌子、地位依次擇選。完全是在“瞎懵”,填得高了,考得不夠,連個普通院校都進不去;反之,高分的讓小校延攬了去,又不無遺憾。后來還知道,表上列的“服從分配”一欄,也是非填不可的,以示對組織上的尊重信任;說明愿意接受調(diào)遣,在高不成低不就時,能保你有個去處,不致于夠分卻落空。至于將來你滿不滿意“拉郎配”的安排,則另當別論了。這便是當時的國情實況,實在有悖情理,但念及匆忙上馬、有的地方連印考卷的紙張都緊缺的首次大闈,也就不必細究較真了。重心都在學子們有了公平競爭、參加考核的機會上了。
較為“保守”的我,經(jīng)過反復“深思斟酌”,最后還是把第一志愿選在了本市的醫(yī)學院,它是全國十八所老醫(yī)校之一,所以就沒有報京滬的大院,更沒“染指”清華、北大等“一類”學府。圖的是保險系數(shù)大些,既然立志繼承父業(yè)、從醫(yī),在家門口念書既省錢又方便,將來分配到邊疆地區(qū)的可能性也小些,等等。但不知其“利害”的我并沒有填“服從分配”那項,因擔心被隨手撥拉到邊角去,為此后來一度好生害怕,追悔莫及,唯有聽天由命了。
好在金榜題名時我如愿以償,在入學以后始獲悉考分高踞全校第二,并超過了“一類”大學的錄取線。二老欣慰之余,母親又不失懊悔,覺得報考的門坎太低,可惜了;爸爸則安慰道:是塊料兒在哪都行。就這樣,我無悔無怨地開始了在海濱之城的大學生涯。多年之后,我又念了研究生,破格晉升了教授,再應邀自費留洋工作,在歐美與國內(nèi)外名牌大學的畢業(yè)生們站在了同一條起跑線上,也算是證明、實現(xiàn)了老父的吉言吧。
如今,七七級這批莘莘學子都已在國內(nèi)的各個領域大顯身手,不少出國的在更廣闊的天地大有作為。有時候我突然會“不堪設想”一下:倘若當時不是科場重開,繼而國門打開,吾等現(xiàn)在極可能是在民工、下崗的堆里呆著呢,瞧科落榜同窗們的眼下景遇便不言而知,不禁有點“不寒而栗”。
當初這上與不上大學的結(jié)果,豈止是“穿草鞋和穿皮鞋”可以簡單了得?乃是關(guān)乎個人及子孫未來前程的終身大事。而正是“變法”的所趨大勢提供的契機,給埋沒于砂礫中的璞玉一個嶄露頭角的機會,教那些“有準備的頭腦”的被這難逢的機遇垂青,沒預備的則眼睜睜地抓空、失之交臂了;同時也讓“東方睡獅”真正的猛醒、長嘯于世界民族之林,國家也由此迅速發(fā)達、騰飛、昌盛起來。于國于民,這大概都是所謂的“命”抑或“運”吧。
從這層意義上講,今日能僑居于北美的我等,均拜那扭轉(zhuǎn)乾坤的大考之福,屬于歷史巨輪修正航向后的獲益乘客。尤其是少小就屢遭人禍磨難的我,老大倍感幸運之至:沒有錯過了對于老中學生而言的趕考“末班車”,順便又搭上了“改朝換代”新長征的“頭班專列”,從此時來運轉(zhuǎn),一帆風順,以致還能飄洋過海,過上“體面人”的生活。
1994年我借著開敞更大的國門,接父母到德國探親,2002年又邀他們來加拿大旅游、團聚,飽覽西域風情。父親早已得平反,1978年的全國科學大會上榮獲了多項著作獎,母親自是夫貴妻榮,雙雙安度幸福的晚年。他們蒞境目睹了外面世界的精彩,感觸良多,也不乏對國內(nèi)現(xiàn)狀的一絲無奈:盡管中國目前車多樓高、人富了許多,但是在人文“軟件”部分差得仍遠,恐怕還得50-100年才能趕上。
去國久矣的我聞聽以后,倏地領悟到:自己豈不是一蹴跨越了一個世紀,超前品嘗了“原應天上有”的生態(tài),從“社會主義的初級階段”“提前進入了小康社會”了?幸莫大焉,始料不及呵。果真如所羅門王所說的:快跑的未必能贏,力戰(zhàn)的未必得勝,智慧的未必得糧食,明哲的未必得資財,靈巧的未必得喜悅;所臨到眾人的,是在乎當時的機會。
今天,我的心態(tài)、理念,已經(jīng)與“恰同學少年”熱血時迥然不同了,但知足、感恩的我,仍永難忘懷30年前的那場大考,那個我身心生命軌跡徹底改變的轉(zhuǎn)捩點。(曹慶學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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